胶州营的军队对扎营极为的看重,每天的行军有很多时间都是用在扎营和拔营上,这样虽然耽误行军的时间,但在作战的时候,却可以让自己的部队依托大营而战,而且胶州营的火器部队,倚靠弹药,这对后勤要求很高。
一个坚固的大营,不光是个临时的堡垒和要塞,而且还是个大的仓库,所以胶州营的军官如果在营盘规划上有自己的特长,在升迁上还能站到很大的便宜。
亲兵们跟着李孟和马罡,在扎营期间,官兵们是不用行全礼,只需要简单的挥拳在左胸就可以。
赵能虽然说扎营麻烦,不过胶州营的营盘在开封城下却也有个好处,首先是水源不缺,原来居民区中的水井都还没有被填埋。
再就是胶州营的营盘按照操典在外圈都必须要挖掘一定深度的壕沟环绕,这次直接就可以依托闯营围城的壕沟,省了不少土方工程的力气。
本来按照李孟的预测,这开封府的推官黄澎既然是进城,一般不会再出来,估计接下来就是站在城头上和下面的人说:
“开封城内也有难处,委实不能放各位进城,还请诸位将士在城外扎营休息吧!”
这边在太阳正午的时候,大营已经是修筑差不多了,既然是闯军撤围,周围没有什么敌人,胶州营赶路筑营辛苦,安排了守卫的人手之后,各营已经是准备安排休息了,李孟也是在帅帐之前开始用饭。
外面尘土不小,之所以在营帐之外吃饭,就是为了让士兵将官看到,他们的统帅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样更有亲切感,也可以让主帅的形象更加的深入人心。
饭刚吃了一半,就有亲兵过来禀报说道:
“开封府推官黄澎求见……”
听到亲兵的禀报,李孟倒是感觉到很有意思,本以为对方一去不返,居然还回来了,连忙的传见,现下的开封城东门依旧是紧闭,这开封府的推官也是个有品级的官员,被吊篮吊上吊下,估计在城内也是跑了不少地方。
这三月天气还颇为的寒冷,可这黄澎已经是满头大汗,一见面就抱拳给李孟行礼说道:
“下官这次在开封城内上下分说,总算是说动各位大人,等下这东门就会打开,还请将军入城,山东兵马对我开封城有大恩,总不能一次次寒了诸位将士的赤胆忠心……”
说完之后,这黄澎也很有些得意,禁不住呵呵的笑起来,李孟也是示意道:
“既如此,那就多谢黄推官了。”
不过这边本来就没有准备入开封城,但开封城内的态度居然改变,真是麻烦,那黄澎谦逊完之后,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
“只是这闯贼围城,四方的灾民都是涌入城中,能够容纳大军的地方实在是有限,这几天还有其他处的军兵要来,巡抚和知府大人合计,能否和将军打个商量,带千人入城如何?”
这推官黄澎说起来这个,可没有方才的那种得意,很是有些心虚,军将跋扈,文官可以用风骨来对付,但是这李孟年纪轻轻,举止做派好像是京师那些做了半辈子官的老家伙,喜怒不形于色,真是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随后,这黄澎就放下了心,李孟呵呵的轻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如此最好,那就以千人为限!!”
运气不错,对方的安排很合自己的心意。
进城的人马比较容易甄选,王海率领的亲兵营已经是足够,还要去掉些不必进城的人员,说起来,开封城内的官员为山东兵马进城发愁,只是想要找出个城外山东兵马能够接受的方式,安排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数目进城驻扎。
开封城内的官员,因为但凡这兵马都是穷疯了的匪徒,平日里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这么个繁华的所在,都是如同恶狼一般想要进城享受享受,可这些穿着官兵衣甲的强盗身上那有什么余钱,进城之后还不是靠着身上的刀枪付账,这城内不少的致仕官员,藩王亲贵的,触犯了那一家都是麻烦。
眼下这形势,两年开封城遇险两次,来救援的都是山东兵马,要是再关闭城门不让人进去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要是今后再需要援军的时候,对方可不会这么干脆利索的起兵救援了,而且定下山东兵马入城的数目,也是为了差不多两天后就要到达这里的其他几支兵马定下标准,每军只能是以前人进城。
如果全部照办的话,进城的兵马差不多能控制在四千人左右,这四千人彼此牵制不说,河南总兵陈永福有九千多兵马,足够压服这些客军。
知道这些准备的开封府官吏之间彼此开玩笑,说是开封城内的文武大员们在闯军围城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尽心尽力谋划过,防备来援的官兵,有如防贼一般,甚至在防范闯贼的时候,都没有防范城外援军这般用心。
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和李孟商议完毕之后,既然对方同意了进城士兵的人数,那接下来的一切都好说,开封府已经是把这千名士兵驻扎的营房和相应的给养准备好。李孟这边所做的就是领兵进城。
李孟答应了下来,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迫不及待进城的模样,只是好整以暇的把自己的午饭吃完。
这一点倒是让推官黄澎颇为的差异,不光是李孟是这样,整个胶州营上下对待是否进城进驻都有差不多的共识,除却在胶州营初建只有几百人的那段时间,其余的时候,胶州营的士兵们被严禁住在民房之中,哪怕不得已在野地露营。
大明的军将喜欢在城内扎营,因为有城池作为工事,有民居作为营房,有城市之中的存储作为军需,扰民与否是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但军队在居民区驻扎,民居和城市是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防御和作战,民居并不利于迅速的出入,并不能按照正规的方式来布置防务,换句话说,在民居之中的部队并不能按照部队一样的行事。
所以李孟宁可让自己的部队扎营或者是露宿,也不肯让他们以民居为营房,而且在胶州营的训练体系下,胶州营的军兵在军营之中还没有什么,但要是一个人在民间,马上就显得很特殊。
一名军人的举止做派,言行气质,完全和平民不同,而且因为胶州营的足饷足粮还有平日里面的表现,士兵们在山东的民间地位相当的高,曾有莱党的文人打趣山东说“咱们鲁地也是分四民的,也是士农工商,只是这士,说的是兵士的士。”
这样的乱世和大灾之年,能有这样一份活计是多么的让人羡慕和难得,每个士兵都不愿意离开这个集体。
每日的队列和来自现代的各项训练,让这些士兵们愈发的具有集体意识,觉得自己是这个集体的一员,愿意呆在这个集体里面,除去作战的时间之外,愿意呆在军营之中。
胶州营的官兵们对于是否进城兴趣不大,甚至很多人不愿意去,他们也都是足粮足饷,胶州营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也没有什么进城补充给养的需要。
王海这边让亲兵营整队倒是非常的迅速,千人队列好之后,却有名亲兵过来禀报了些事情,王海点点头,也是急忙的向李孟跑来。
“大帅,河南布政使司派了个右参政过来迎接巡抚颜大人。”
右参政一般是从三品或者是四品的官员,分守某兵备道的,比如说是在山东的那位柳青嵩。这右参政的地位可是要比这推官黄澎高出不少。
地位高的来请巡抚颜继祖,地位低的来请总兵李孟,这河南的官员根本不知道山东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模糊些更好,李孟淡然的开口吩咐道:
“给颜大人准备一辆马车,安排些亲兵护卫跟上,就说是巡抚大人的仆从,咱们一同出发。”
第一次来开封城的时候,李孟是从北面进城,或许那边直接面对着开封城的渡口,所以城门和城墙相对的崭新,而在西门进城,城门洞距离很长,确实是显出了这城墙的厚度,只是已经破旧不堪,和马罡说的一样。
要真是掘开黄河来淹这开封城的话,在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城墙肯定会坍塌,李孟在马上晃晃脑袋,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若是黄河决口,洪水泛滥,遭灾可不光是这开封城,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更不要提水灾之后的疫病。
李孟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胶州营和这开封城的关系,目前还是救援,估计几年内都是如此,想的委实是太多了。
进城的这一段路上,山东巡抚颜继祖可是战战兢兢,心里大骂河南布政使司多事,因为按照众人约定俗成的身份高下贵贱,一路上这巡抚大人的马车可都是在总兵大人的坐骑之前,这颜继祖怎么会坐的安稳。
这一路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意思,李孟不过是领着千人进城,城内依旧是能感觉到那种过年一般的喜庆气氛,但凡是山东兵马经过的街道,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耳边还能听到其余地方的欢呼和鞭炮,空气中还弥漫着硫磺的气味,但却冷冷清清,这场面实在是诡异。
显然,这些百姓怕外来的客军委实是怕的要命,也不知道当日上城对付城外闯军的时候,有没有这般的恐惧。
这千余兵马的住宿地方也是很有讲究,正好和河南总兵陈永福的九千兵马相邻,与其说是方便,不如说是被监视。
“颜巡抚,李总兵,两位大人不远千里来我河南开封救援,委实是大恩大德,陈某代河南百姓,敬二位一杯。”
河南总兵陈永福颇有豪气,起身端着酒杯给颜继祖和李孟敬酒,入城安顿下来,虽说这救援是朝廷的调拨,可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河南一方摆宴致谢,总归是要做的,这可是所谓的人情往来,含糊不得。
但来赴宴的时候,巡抚颜继祖却觉得有些古怪,因为下帖子宴请的并不是巡抚李仙风,也不是布政使司的那几位,而是河南总兵陈永福。这天下间肯定不会处处和山东一样,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
而且这陈永福在官场上的名声是颇为的谦逊温良,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守官场上的规矩,不会做这样的冒失的事情。
来了之后更是不对劲,过来作陪的居然是开封府的知府,其余比较拿得上台面的人物,就是陈永福的儿子守备陈德。
颜继祖把自己的惊讶和李孟说了,李孟却觉得无妨,因为他带着亲兵护卫走进来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要求他们解除随身佩带的武器,而陈永福父子穿的却是便装,这能有什么古怪,没有那些高品的文官,更是自在。
不过这疑问在第一杯酒大家干掉之后,陈永福自己就开口说明,话音颇为凝重,沉声说道:
“颜巡抚,李总兵,我河南上下,在这时候,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出来饮宴作乐,也怕耽误了各位的兴头,所以都躲避了,这才是让本将出面相迎,有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说完又是端起一杯酒相敬,武人之间喝酒比较干脆利索,李孟也不含糊直接喝掉,他进门时候起就注意到即便是来相陪的开封知府,满脸也都是郁郁的神色,这模样可不是宴请客人应该有的。而且还是宴请地位比他高的贵客。
“究竟是……”
李孟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那陈永福说的也糊涂,正要开口相问,却被巡抚颜继祖踢了下,李孟愕然转头,颜继祖脸上做出歉意的表情,凑近了小声说道:
“洛阳城福王失陷,失陷亲藩,眼下可是我大明的第一等大罪,巡抚李仙风和布政使司的几位大人怕是都逃不过朝廷的追责,就连不太相干的开封府,恐怕都要被削职。”
听到这个,李孟才是恍然大悟,大明律繁杂无比,他接触的也少,不过最熟悉的却也就是这“失陷亲藩”的罪名,当日间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挥舞着这罪名杀了多少文臣武将,就是因为德王被俘。杨嗣昌自己畏罪自杀,也是因为襄阳的襄王和洛阳的福王被流寇所杀,同样是失陷亲藩的大罪。
一时间李孟也是无话可说,只得是扯开话题,陈永福三十八岁年纪,陈德十九岁,李孟二十九岁,席上的三名武将年纪倒是颇为的有阶段性。
河南总兵陈永福父子对山东这么年轻的总兵,而且还是有左都督衔头的总兵都有几分好奇,但也没什么深谈的,李孟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就是连喝了几杯,看他的模样,却有些喝高了。
宴席上的气氛也稍微高涨了点,那开封知府正要上前敬酒,突然,李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大声的说道:
“李巡抚怎么会有罪,分明是有功!!”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多了,满桌愕然……
第二天中午,河南巡抚李仙风自从开封城解围之后,就是闷坐在家中,避不见客,他的心思差不多已经是绝望了。
督师杨嗣昌那么受崇祯皇帝的宠信,可襄王、福王失陷之后,还是绝食自杀,自己河南巡抚,对河南的安全防务有统领之责,但率领陈永福去洛阳救援已经是晚了一步,谁想到还没有回到开封,闯贼又开始围攻开封。
当时只是想着不要开封陷落,要是开封陷落,自己这河南巡抚真是无颜见天下人了,守住城,总归还能保住几分脸面。
开封城保住,人也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这如何面对失陷亲藩的大罪,要是被缇骑前来做那,枷锁在身,由官成为罪犯,这实在是对不起祖上先人,也让自己的家眷受辱,还不如自己寻个了断,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这李仙风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管家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通传,说是总兵陈永福求见。
巡抚李仙风的下人们自然知道自家老爷境况不妙,心境极糟,肯定不愿意见外客,有些没眼色的客人上门,他们一般也就是推拒了,但这河南总兵陈永福却不是没眼色的客人,而且那武将本事,下人根本拦不住。
“就说老爷我不舒服,让陈总兵回去吧!”
李仙风这边刚无精打采的说完,就听见门外响动,管家惊叫一声,一名大汉已经是闯了进来,李仙风一看,正是总兵陈永福,这名平素很内敛低调的武将却有些激动,开口大声的说道:
“抚台大人,莫要关上门发愁,洛阳那混账倒霉事情,倒是有些转机!”
本来李仙风要开口逐客,猛听清陈永福的话,眼睛猛地瞪大,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盯着对方看。
总兵陈永福从怀中掏出一张文卷递给了呆坐在那里的李仙风……
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九,山东巡抚颜继祖、山东总兵李孟、河南巡抚李仙风、河南总兵陈永福以及河南布政使司以及河南文武各个衙门联名上奏朝廷。
自陈洛阳陷落,福王失陷,乃是督师杨嗣昌围堵不力,纵敌入河南,以至河南上下应对不及酿成大祸。然闯贼围攻河南首府开封,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率众力抗流寇大军,保得一方平安。
非但无罪,且有大功,希望朝廷明辨功罪,莫要寒天下臣子忠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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