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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努尔哈赤刚刚起兵那些年,整个女真族,还是个完全的军事集团,一切都是为了战争和掳掠存在,结构精干,动作很快,虽然未必是正确方向,但是总是充满了动力。
不过到了今天,在天纵其才的皇太极统合治理下,关外的满洲女真慢慢的形成了一个近似于正常国家的团体,新成立的清国,真正是有了个国家的外壳,民政、军政都是渐渐的走向正规化。
当然,随着国土的不断扩大,奴隶的不断增加,亲贵大将们又是几十年戎马生涯,到老了也终于有了享受的资本,自然而然的,一些惰性的东西也开始出现。睿亲王多尔衮的亲王府中就有两个由大明那边商人送来的戏班子,隔三差五的,多铎和阿济格还有两白旗的亲贵们就聚在一堆看戏饮宴,据传闻,这些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都喜欢模仿汉地打扮,穿着长衫绸袍,带着四方巾,脚踏朝靴,而不是箭衣马裤暖帽马靴。
辽东苦寒,生活艰难,男人们本来就喜好杯中之物,如今盛京之中,饮宴狂欢已成常态,同时奢靡的风气也渐渐的流传开来,很多贵人还喜欢像南朝汉人一样,吃那些精细昂贵的伙食,再也不愿意过以前那种带着几斤炒米就在野地里过半个月的生活了。但满清勋贵之首的睿亲王多尔衮,却与他们不同,行事却颇有分寸。
自皇太极从松山回来,宸妃病死,自己身体大坏之后,多尔衮就再也没有在府邸内听过戏,也停止了宴乐嬉戏,每日上朝退朝,都是恭谨之极的去请安问好,关怀皇太极的病情。
对多尔衮的这等表现,八旗的王公亲贵,汉八旗和三顺王系统的汉人,都是齐声的称赞,那范文程和宁完我更是写了似通非通的文章赞美。
一时间,这大清第一贤王的美誉传遍了关外和蒙古,但睿亲王多尔衮还是低调异常,谁要是当面说这个“第一贤王”,肯定是被重重的申斥,据说多铎还被他抽了几鞭子。
在皇太极没有得病之前,多尔衮在清国的地位,已经是类似大明首辅,手中有许多的职权事务,但得病之后,他反倒是把这些职位都是交给其他旗来管,愈发的谦逊低调,刚开始这么做,多铎和阿济格都是怨气满满,说是咱们两白旗受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这又要交回去,凭什么。
不过三兄弟在府内一次私宴之后,多铎和阿济格也都没有什么话讲,连一向是在城内胡作非为的多铎都是收敛了许多。
当年大汗驾崩后的夺位之争和大妃阿巴亥的死,一直是梗在众人喉咙里的骨头,本来两黄旗和两红旗的大人物们在皇太极病后,都对两白旗警惕非常,生怕这三兄弟存了报仇的念头,但多尔衮三兄弟这么内敛谦和,大出众人的意外,反倒是不好针对他们做什么。
在皇太极病重之前,多尔衮大权独揽,出则持节攻伐,入则独掌军机,倍受宠信,被很多人嫉恨,皇太极病重之后,多尔衮的表现反倒是被众人欣赏,声望愈发的高涨。
礼亲王代善一直是以谦和著称,历来就是宗室里的粘合剂和润滑油,在努尔哈赤的这些儿子中,他和皇太极的关系最为亲密,当年也是因为他的坚定支持,才确保了皇太极领袖地位的确立。对多尔衮的声望日高,他保持了沉默,只是有心人却注意到,他去皇宫探病的次数不少,相比于常理,他去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皇上,算着时间,阿巴泰今天就该到了。“
四月中旬的盛京,已经稍有些暖意,不过皇太极体虚,在寝宫还是烧着火墙火炕,代善还是和上次一样坐在火炕边的圆凳上,这屋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服侍的阉人和当值的侍卫都被赶得远远的,这也是只有代善老哥哥才能享受的恩宠了。
皇太极的气色倒是见好,不像前些日子那么蜡黄,慢慢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身上的袍服都是穿戴整齐,斜倚在炕柜上,他平时也是个骨子里极其矜持的人,一动一卧都不希望旁人看到自己的无力,也就是在老哥哥面前才放得开,才会这样真正懒散的坐着,要是在旁人面前,他就算是懒散的姿态,其实也是要让众人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且放宽心,表示的是他的自信和强大。他听到代善的话,点点头,低声的问道:
“上次山西那边捎来的消息,说是南面要开始大打,这几天有什么新消息吗?”
礼亲王代善坐在那里摇摇头,沉默了半响之后,代善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皇上,两白旗那边不声不响的,看起来恭顺得很,可我还是不放心,要知道,咬人的狗可是不叫的。得想个法子,让多尔衮少点心思,要不现在圈起来还是您……”
这意犹未尽的意思当然是指皇太极身后,这种事情做臣下的当然不能明言,也就是代善的身份特殊,所以说话分寸稍微大一点。尽管大家都说皇上千秋万代,但看着皇太极的模样,谁都知道支撑不了太久了。
皇太极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鼻孔却又是不受控制的留下两道血,这个状态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皇太极自己拿起手边的一块手巾,捂在了口鼻处,闷声的说道:
“两白旗那边经营的好,这几年愈发的抱团,如果动多尔衮,两白旗的那些参领、佐领的肯定要闹起来……”
说话的时候,代善能看到皇太极手上的毛巾变红,皇太极停住了说话,连忙换了块手巾,看到这景象,代善只感觉鼻子一酸,连忙低低头,控制下自己的情绪,皇太极换了块手巾,缓缓气继续说道:
“咱们满洲女真就这么些人,损失不起,南面的汉人现在没兵没劲了,可要是恢复过来,他们的兵马钱粮兵器都是取之不尽,关外这冰天雪地的小小地方,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咱们满洲自己不能自己斗,要把劲都用在汉人身上,打下大明的江山,地方大了,人口多了,八旗自己分分,也就不用闹了。”
说着这些话,皇太极的鼻血渐渐的止住,精神好像是也上来了一些,代善叹了口气,继续是低声的说道:
“皇上,话是这么说,但这不是长久办法,那多尔衮恭谨了这么多年,可他心里肯定是带着恨,要是您……,怕是咱们几个旗不动,他就要动了,到时候,两黄旗和两红旗?”
说到这个,皇太极的鼻血又是止不住的流起来,他的毛病就是不能动气,情绪稍有剧烈的波动,就开始流鼻血,萨满请神之后毫无用处,请来汉人的老郎中看过,说年轻的时候四处征伐伤了身体,气血不能稳固,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是无法稳住,回天乏力了。
“多尔衮心里当然恨,是朕逼得他母亲为父汗殉葬,你以为济尔哈朗那边就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吗,父汗圈死了他的父亲,朕圈死了他哥哥,他父亲他哥哥为了保他,认罪被圈禁,你以为他心中怎么想……他们都是狼崽子,养不熟的,只要你一回头,一懈怠,他们准会咬你一口。”
努尔哈赤死之前那些年,最受宠爱的是多尔衮,他也是内定继承汗位的继承人,努尔哈赤亲领的两白旗也交给多尔衮多铎兄弟俩继承。
而且多尔衮的母亲大妃阿巴亥身份贵重,女真传承讲究子凭母贵,当时努尔哈赤其他的儿子的母族大都无力,怎么看都是多尔衮希望最大,但皇太极和代善联合起来,逼着阿巴亥给努尔哈赤殉葬,又在两黄旗和两红旗以及镶蓝旗的支持下登上了汗位,后来登基为帝。
多尔衮一直被皇太极深深提防,不过皇太极是蛮族中千年一遇的君主,雄才大略自然是不怕多尔衮翻天,多尔衮自己也是谨小慎微,并且他的确是聪慧,也是满清女真中难得的人材,这才是让他一步步的爬了上来。
但在这个过程中,皇太极一直是在打压拆分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力量,和多尔衮一母所生的多铎和阿济格一直是得不到应有的提升,动不动还被他抓住一些小事处罚,今天罚半个牛录,明天罚一个牛录,想着慢慢削干净他们的羽翼。
不过这几年,老一代的人都逐渐凋零,多尔衮在满清政治圈子中地位愈发的重要,出将入相,威权日隆,已经是被拆散的两白旗力量又是被他整合了起来,多铎和阿济格也都是一步步的爬升,偏偏这多尔衮屡次的立下大功,在八旗的权贵中人望极高,还谨小慎微,从不犯错,双方都已经是这般的地位,皇太极也不能在对方无错的情况下治罪。
更何况这多尔衮已经是羽翼已丰,不能轻易触碰了。
至于镶蓝旗的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历次的大事中都是和皇太极站在了一边,不过济尔哈朗的父亲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不过被努尔哈赤钉在一个木箱子里,便溺都堆在里面,活生生的被圈死。
济尔哈朗的兄长阿敏也是被皇太极以跋扈、异心的罪名圈禁而死,这个待遇比他的父亲好些,给关在一个屋子里,不准出入。
亲生父亲和兄长死在皇太极手上,这郑亲王济尔哈朗心中怎么会无动于衷,只不过皇太极和代善是牢不可破的同盟,两黄旗和两红旗一共四个旗的力量,加上汉军旗和三顺王、续顺公的力量,远远超过他,无可奈何,只能是恭顺罢了。
这些年,多尔衮主持满清的政务,为人谦和聪慧,汉八旗和三顺王、续顺公那边接触越来越多,加上他母亲阿巴亥的身份,科尔沁、察哈尔、朵颜等蒙古部落对他也是极为亲近,这力量的对比逐渐的被拉近。
现在代善已经颇老了,他要是到时候一蹬腿,两红旗自己还要闹些家务,皇太极现在身体又是这样了,皇太极和代善这边的力量想压服多尔衮,已经不太保险了,眼见着皇太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间越来越紧迫,代善这才是请皇太极拿个主意。
鼻血不流了,皇太极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惨白,方才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半响才开口说道:
“豪格这孩子性子软,正蓝旗压不住,就连两黄旗很多人都是不服他,朕要是不在,他压不住场面,但朕不愿意对多尔衮有什么动作,满洲不能乱,咱们从祖宗开始,在这酷寒之地熬了多少年,如今我觉得天命在咱们大清,咱们满州勇士的力量一丝损耗不得,拧成一股绳对付汉人。”
代善不再出声了,他看着虚弱的皇太极,心中五味杂陈,褚英被废以后,代善是最年长的儿子,历来也是功勋卓著,当时也有机会继承汗位,不过却心甘情愿的协助皇太极,就是因为他佩服这个弟弟,觉得满州女真会在皇太极的带领下前途无量。
今日的对谈更是加强了他的这个看法,可这将来的局面实在是凶险,不考虑不行。皇太极突然间转了个话题,开口说道:
“朕做错了一件事,两年前就不应该派多尔衮入关,不光是他的人口奴隶涨了不少,他的声望功劳也是跟着大涨,唉……”
听到这些话,代善也是叹了口气,当时的皇太极身体正健壮的时候,谁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正在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侍卫大声的通传: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奉旨觐见!!”
皇太极双臂支着自己坐直了些,冲着代善说道:
“二哥,传他进来吧!”
说起来,河南那里,贾大山也是急赶,到了济宁州的时候人疲惫的不像样子,他那还是壮年,这阿巴泰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的年纪,跑的路程比贾大山还要长,也是换马急行,压根不停,走进这屋子的时候,除却风尘仆仆,到也看不出什么疲惫模样。
承平以久的农耕民族,和一直是掳掠侵战的渔猎民族相比,战斗素质上的确是有差距的,这种对比或者是用先进的技术,或者是更好的组织才能压过。可目前的大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势可言:火炮和兵器工匠,被孔有德带到关外不少;至于组织上,满清八旗显然比目前有如一盘散沙的大明朝廷更加的有效率。
阿巴泰进了屋子,看见火炕上衰弱的皇太极和坐在一旁的礼亲王代善,连忙抖开马蹄袖,直接是跪拜了下去,朗声的说道:
“臣阿巴泰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三叩九拜都是实实在在的行完礼,起身后又是转身给礼亲王代善弯腰打千,恭顺的道:
“见过礼亲王,给您请安。”
代善点点头,虽然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们和多尔衮三兄弟还有如寇仇,彼此提防,对这个庶出的阿巴泰也谈不上有什么兄弟之情,冷淡的点点头。
阿巴泰对自己这个皇帝弟弟,还有礼亲王代善这个哥哥,都是害怕的紧,皇太极让他站起来,阿巴泰缩手缩脚的站起来,退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七哥,这些年朕对不起你啊!”
屋中安静了一会,冷不丁的,坐在火炕上的皇太极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第八子,阿巴泰是第七子,而代善是第二子,这句“七哥”倒也是叫得。
不过站在那里的阿巴泰听到这句话,尽管屋内温暖,可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后退一步,看着代善漠然的面孔,阿巴泰又是跪了下去,连连的磕头,地面上虽然是铺着厚厚的毛皮,可还是磕的砰砰作响。
阿巴泰想要张嘴说几句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在外面打生打死的,也算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将,可却被皇太极这突然的称呼吓破了胆子。
看见阿巴泰的这个模样,皇太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缓声的开口说道:
“七哥,朕这些年一直是压着你,当年你有怨气,这些年听说你在外面你也不少埋怨。”
礼亲王代善冷哼了一声,阿巴泰更是魂飞魄散,连连的磕头,嘶声的求告道:
“陛下,陛下,臣这嘴巴一向是管不住,多年的贱毛病,心里面不敢有什么怨气,还望陛下明察,臣一向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七哥,别怕,站起来说话吧!”
皇太极依旧是笑着说道,不过阿巴泰碰碰的磕着头,没有听到,礼亲王代善有些看不过去,冷声的说了一句“皇上让你站起来!”,阿巴泰听到之后,又惊又怕,只得是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七哥,你这些年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想想前面那几年,朕对你的确是苛刻了些……”
“陛下言重了,陛下做什么,都是为了咱们大清国好,臣决不敢有怨言,句句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